吴哥魅影

●宁  和(四川)

十九世纪,法国人在原始森林里无意发现了吴哥古庙,淹没了几百年的吴哥文明重现于世。他向世人惊叹道:“走出森森吴哥庙宇,重返人间,刹那间犹如从灿烂的文明堕入蛮荒。”

巴肯山的日落

走进吴哥,从巴肯山的一场日落开始。

巴肯山并不高,一对石狮子立在西大门门口。经过上千年的洗礼,狮脸风化不辨,却依旧憨萌地张着嘴坐在那里。它们身后,坍塌废弃的台阶直直伸向山顶,长满杂草的尽头,给人无限神秘的想象。

我们顺着盘旋的土路上山。置身热带丛林,只见树木纵横,藤蔓交错,偌大的块状根系随时想要窜到路间。刚至山顶,隔着一道气孔密布的火山岩城墙,巴肯寺的侧影扑面而来。

夕阳下,层叠的巴肯寺拔地耸起,密密麻麻的小塔迷乱了双眼。一头石雕水牛朝着中心宝塔伏地而跪,几个善男信女在它面前念念有词,虔诚地烧香祭拜。水牛是湿婆的坐骑,这座供奉湿婆神的庙宇,历史可追溯到九世纪末,是国王耶输跋摩一世迁都吴哥后,建立的首座国庙。

沿着陡峭的台阶攀援而上,正方形的五层台基依次向上收缩,大气都不敢出地来到了制高点。最大一座宝塔耸立在正中心,夕阳的余晖穿过塔门,打在雕满花饰的石柱上。壁上的仙女妙曼地站立着,手里握着细细的手杖,残缺的面容气定神闲,缀满宝石的流苏裙像要飘起来。

可惜宝塔内的湿婆林伽像已不在。元代航海家汪大渊初来真腊,见到巴肯寺,惊呼它为“百塔洲”。那时的宝塔,金光熠熠,一百零八个塔内都供着湿婆神林伽。如今,只有围绕中心宝塔的四角小塔内还留下几尊,依旧孤独地数着日落月升。

西面的台阶上,等候日落的人们安静地坐着。巴肯山的日落,是太阳神的完美谢幕。等一场遇见,等湿婆神的消息,连同失落的文明,一起交汇在这宇宙中心的须弥山顶。落日中远眺,北面的柬泰边境,战火刚刚停息;东南的丛林中,吴哥窟的身影遥遥可见。

吴哥窟的热泪

我把我的眼泪留在了吴哥窟,就像《花样年华》里的男子,把他的秘密留在石洞一样。
清晨的阳光,洒满横跨护城河的中央大道。两侧的护栏是七头蛇的化身,扇形排开的头部逆光高昂着,像一片菩提叶指向蓝天。

穿过门楼的中间大塔,就到了外围的回廊。回廊的狭小空间里,随意立着一尊神像。他穿着独特造型的丁字裤,面容模糊,手臂断裂。如果不是导游介绍,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毗湿奴神。

在印度教的神话中,有三个最为重要的神——破坏神湿婆、保护神毗湿奴、创造神梵天。毗湿奴神长着四只手臂,每只手拿着一件法器。面前的这尊毗湿奴,可谓命运多舛。他原本立在最高的宝塔中,是这座神殿的主人,十二世纪初,国王苏耶跋摩二世专为供奉他而修建。可后来的国王改信大乘佛教,于是它的四周被封上石门,雕了佛像,直到五百年后才解救出来,重见天日。

从廊窗往里看,熟悉的吴哥标志映入眼帘。对称的三塔造型,从国旗到茶杯垫,处处都有它的身影。空旷的庭院里,唯有两座藏书阁遗留在此。一对新人穿着民族服饰,正在阁前拍婚纱照。新娘羞涩地笑着,身后的池塘映着吴哥窟的明媚倒影。

内层回廊上,就是闻名于世的巨型浮雕了。几百米的浮雕绕寺一周,题材丰富,人物众多,精美得让人咂舌。眼前这一幅,来自印度神话,是王子和魔王在打仗。只见得马蹄腾空嘶鸣着,拉着车轮滚滚向前。王子穿着紧身的花纹衣服,稳稳半蹲在车上,反手拉弓,肌肉张力饱满,线条流畅。这场战事,王子这边只有七个兄弟,而魔王有一百个兄弟。导游叫我们猜最后是谁胜利了,脑海里马上反应出这是以少胜多、正义最终战胜邪恶的故事。可结果出乎意料,是两边打平了。诚然如此,战争哪有真正的胜利者?

苏利耶二世出现在另一幅画中。他亲自出征,头戴王冠,手持宝剑,威风凌凌地站在象背上,身后是十几顶伞形宝盖。前面的密林里,旌旗飘扬,旗杆一样的权杖上,立着一只金翅鸟,毗湿奴高举着双臂,骑在它的肩头。

烈日当空,汗如雨下,五座莲花圣塔就在眼前。紧拉着烫手的扶梯,攀上陡峭的台阶,恐高得不敢回头。终于走到最高的游廊,霎时间四周一片清凉。没有风吹过,但空气在田字形的廊间回旋,像开了天然的中央空调。傻傻坐在廊柱前,望着中央大主塔,佛在塔内静默,飞天女的裙子薄如蝉翼,繁复的雕饰细致到每个角落,只觉世界静止。

《花样年华》的结尾,梁朝伟饰演的男子,将无法倾诉的秘密藏在了壁间的某个石洞。千年来,该有多少的故事埋在这里。透过葫芦形的窗棂,这片土地尽收眼底,将镜头推过去,推开吴哥王城的大门。

高棉的微笑

南门外,宽阔的护城河紧绕着这座王城。横在桥上的两侧栏杆,是好多断了头的石雕人像。他们背着大门一字排开,拔河式的拉着同一条绳子。这便是神话传说中的乳海搅拌——一边是神灵,一边是恶魔,为了不老甘露进行了这次经典合作。

斗象坛、十二座星象塔从车窗外掠过,传说阇耶跋摩七世在位时,星象塔内的长明灯昼夜不熄。他在十二世纪末,大兴土木,为他的父母、老师都修建了专门的神庙。在王城的中心,则是为他自己修建的巴戎寺。

在一片林立的塔群中,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容直入眼帘。苔痕斑驳,残蚀苍茫,但微笑依旧。中央宝塔立在三层台基上,成为众塔的绝对中心。高高的四面佛,淡定自若,用他近千年的眼神,俯视每一个过客。

一只猫懒洋洋躺在断壁残垣间,和旁边坐在蛇身的佛互不干扰。廊间昏暗狭窄,随意探出头去,便与某张佛脸不期而遇。会心一笑,相视是缘。中央宝塔还不能上去,维修的脚架下,几株蕨类从岩石缝中冒出来,生机盎然。

比起吴哥窟的浮雕画,巴戎寺的更显得活泼生活一些。画面上,他们划着龙舟,斗着鸡,喝着酒,还怡然自得地下着棋。猴子在林间嬉戏玩耍,小孩正在出生。当然,也有战争。一支队伍走过来了,和当地人的打扮完全不同。他们挽着高高的发髻,穿戴整齐,留着胡须的长官坐在象背的椅子上。仔细一看,原来是远道而来的中国老乡,在支援真腊打占婆。

蓝天下,笔直的蛇树从塔布茏寺的各个角落冒出来,犹如巨蟒般的根系盘根错节,绕过梁柱,在门窗墙垣间游走。是较量或依存,是毁灭或保护?抑或二者皆有。

王城的出口,游走艺人席地而坐,面前摆着高棉的传统乐器。古朴的船形木琴响起来,悠扬的曲调里,一定藏着时光的印记。琴声回荡在这千年庙宇间,仿若听见了那段璀璨文明在回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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